愛與愛之間，仿佛總有波折。好像少了那些風波，愛就不能被稱之愛。

“小光！”穿風衣的男人又在前面向她揮手了，他跑得那樣快。其實他們除了四下走走，也並沒有更重要的事。

“等等我啊！”馮鷺光笑著去舔他給的甜筒，秋意加之，更覺得甚是冰涼。

男人回身，朝她走了兩步，用風衣擺角把她包住。

“幹嘛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只是想抱抱你，在落葉最美的時候。

他們的校園之行馬上要接近尾聲了，男人站在夕陽餘暉裏，還在望著學校的大門。兩人等了一陣，才都把目光移開。

“我們回家吧。”瞬間覆蓋上來一雙大手，穩穩地牽著她。

“好。”馮鷺光應著。這些年的時光，她也並沒有都悉數找回，只是有一種流淌之感。方才感慨，原來他們的這麽些年，真的是存在了，過去了。

公交車慢條斯理地開著，帶著他們回到市區。那裏有不大不小的公寓，還有等著他們料理的晚飯食材。

馮鷺光回頭看他，他的側臉淹沒在紅色的倒影裏，一如既往，如八年前的模樣。

馮鷺光心心念念的春節終於盼到了。紅燈籠的喜氣照亮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，各地都鬧哄哄的，買貨的，帶孩子玩的，無不是喧囂，但節日氣氛往往就圖一個這樣。熱鬧，這詞也正是這意思。現如今，也不用像過去那樣年前囤貨了，各大超市三十初一也是照樣營業，但馮媽媽念叨著，年前好肉好菜都被人搶光了，也還是要搶回來些排骨雞腿，這也是年氣的一部分吧。

日子一天天地臨近了，三十這天，馮鷺光正在廚房幫媽媽處理雞腿，她將雞腿翻面的同時，突然問了句：“媽，你之前不是說讓同學來家裏吃飯來著。”

“啊。”馮媽媽被問得一楞，好像記得起來一些。

馮鷺光把雞腿放在案板上，擦幹凈手上的水珠，面部表情總歸有些大義凜然。“我同學家裏遠，他實習單位放假晚收假早，他回不了家，我就說讓他來咱家過年。”

馮媽媽被女兒的語氣驚到了，但隨即一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。“我還當什麽，來吧來吧，人多熱鬧，你倆晚上一起住你房間。”自然，馮媽媽從始至終以為是女兒的閨蜜在附近實習，小女生玩得好，住一起開開心心的，全然沒有考慮過是吳鷹肅這樣的大佛。

此時，馮鷺光楞了楞，呆頭呆腦地道出真相。“媽，你別瞎說，他是男生。”

馮媽媽也楞了楞，按時間線縷了一遍。“哦，那跟你爸睡，我跟你住。”表面上風平浪靜，心裏早已經波濤洶湧起來，閨女的男朋友？什麽樣的男生能看上她閨女，媽媽不禁展開了聯想。

總之，後來的年夜飯級別陡然上升，馮媽媽已經不由自主地按照見女婿的級別準備了。

吳鷹肅的實習單位是假期比別的公司短，倒也不是真的回不去家，到了需要別人救濟的程度。無非是他的私心，想和馮鷺光一起過這個年。自己的家早都人心四散了，回去不回去的，吳鷹肅自嘲地笑了笑，把一個月的工資分成兩半打進兩個熟悉的賬號。錢給了，他也就算盡他所能彌補了那兩人的資助，其實每年的學費學校都免了，加上獎學金和勤工儉學，他也不缺什麽。那兩人本就各自成了家，他的死活，沒人會在乎的。吳鷹肅想起那天的事，他們簽了離婚協議，媽媽把那份褶皺的紙按在他的腦門上。“你看清楚了，這就是你的好爸！”爸爸站在門口穿鞋，把門簾一把扯壞。“你還有臉說我！”那時候，他高考成績也下來了，高分中舉，他什麽都不在乎了。“你們定期把學費打到這個新卡裏，別忘了。”

“你小子可以！白眼狼一個！賤貨肚子裏跑出來的貨色！”

“你說誰賤貨！”

……

無休止的爭吵再一次占據了他的整個大腦，吳鷹肅甩了甩頭，把□□重新裝好。

吳鷹肅已經忘了，去年過年的時候在幹什麽了，申請了留校還是出去租了房子，看沒看春晚，吃沒吃年夜飯，後來去自習了還是實習了。吳鷹肅全然已經忘了，那時候他一個人，黃琤博還沒讓爺爺從家裏弄來，認識黃琤博都是第二學期開學了。他還記得那時候一個炸毛小子，沖進他原來的宿舍就搬他的東西走，他攔住還理直氣壯的。“哎，你就那班幹部是吧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哎不是，同學我這也是沒辦法，我家老頭子硬是要讓班幹部跟我一起住宿舍，你也體諒體諒。”

“東西先放下。”

“我這，好嘞，我是這，我跟你慢慢說。”

……

後來才知道，是學校安排了他幫助監督黃琤博學習，每個月按勤工儉學標準發工資。再後來，他們混熟了，才兩個人到處廝混。吳鷹肅不知道再往下該怎麽回憶了，其實也算不上回憶，本就是上學期才發生的事情。吳鷹肅聽著喇叭的嘶鳴，又想起和黃琤博打籃球，丫的技術渣還怪他控場。他和黃琤博，現在這幅光景，還稱得上是好兄弟嗎。

“餵，你到哪兒了？”聽筒裏的聲音讓他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一點。

“快到了。”

“那什麽，你也別太緊張，又不是真的見家長，就是收留你過個年。”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唯唯諾諾，實則很是俏皮。

吳鷹肅還在公交車上，聽見這話差點沒站穩。“我為什麽要見家長？我說過喜歡你嗎。”

“你，你不是……”

“對，我是親了你。”他已經能想到那頭急得跳腳的樣子了。

“吳鷹肅！”

“怎麽？”他挑了挑眉。

“你這人怎麽這樣啊。”夾雜著失望的哭腔。

他沒想再惹她哭的。“小光……”

“嗯。”滿滿的不情願。

“我喜歡你，我愛你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他已經下車了，周圍一個人也沒有。“我說，我喜歡你，我愛你。”

“知道了……我又不是聽不見……”

“小光。”

可是小光，這樣真的對嗎。

“嗯？”那頭傳來疑問，“你怎麽了？”

他沒說話，那頭的馮鷺光持續地問他。“你怎麽了？你到了嗎？”

“小光，我喜歡你、愛你，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。”

“為什麽……”她大抵也是能想來的，他的顧慮。她問了，她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。“沒事，沒關系，我們不是那種關系。好朋友嘛，好朋友……”

她重覆著“好朋友”這三個字，紮在他的心窩裏。

誰又是誰的好朋友呢。馮鷺光不是他和黃琤博的好朋友，她是他們喜歡的人，可他和黃琤博，也已經不是好朋友了，他動了他的人，他才是這一切的罪惡之源。

“可是，吳鷹肅。”那頭頓了頓，才說：“我知道，做人不能這麽自私，但是同時我也覺得，我喜歡你沒有錯。喜歡誰本來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，我只是盡我所能想靠近我想靠近的人，這種簡單的事，又憑什麽是錯的。”

一陣沈默，誰都沒有再吭聲，他在思考她的話，也許是對的，也許也是自私的。

“叮咚。”短信提示音。

“Daring，許久未見。

聽聞你已經抓住了我討厭的小兔子。怎麽樣，你是想自己吃掉，還是拿來和我分享。

真是只不能被馴服的蒼鷹呢，可是真的非常對我的胃口。

期待再會的那一天。”

他看到發信人，才又想起趙曼妮這號人物。

她說的沒錯，他就是大逆不道之人。

大門刷拉一下打開了，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掛斷了。馮鷺光站在門裏看著他，眼眶殷紅，伸手想抱他，又怯生生地縮回去。

他仿佛已經站了好久，他的整個身子都僵了。

他聽見他醒來夢裏都是那個細細的聲音。

魂牽夢繞都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。

她說，帶著陌生的語調。“媽，這是我同學，給你說過的那個。”

門裏的婦人還在擦手，笑盈盈地拉他進門。屋子裏很溫暖，一桌子的雞鴨魚肉。

他收起他的狼狽和仿徨，也收起他的滿腹希望。

“阿姨好，我是馮鷺光的同學。”

他最擅長扮演好孩子了，這又有什麽難的。

馮鷺光站在門廳的陰影裏，肩膀一聳一聳的，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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